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是十一月十五日。那天是七五三节的日子。
七岁的苍崎霜月穿着樱色的振袖和服,盘起的黑色长发上插着坠有银色亮片的簪花。随着她转头看向来人的动作,长长的步摇在她颊边摇晃。
(好漂亮……)
那双黑色的眸子看向赤司征十郎的那个瞬间,同样是七岁的赤司产生了如此的感想。
(对,简直像是母亲最珍爱的黑玛瑙首饰。)
赤司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曾送给赤司的母亲不算非常贵重的黑玛瑙首饰。然而那却是赤司的母亲最为重视也最为喜爱的首饰。和那并不算太贵重的黑玛瑙首饰相似,霜月眉眼的形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眸子也没有难得一见的珍稀色彩。只是那种一尘不染的纯净的黑令人过目不忘。
“初次见面,以后请多指教。”
霜月朝着赤司以及赤司的祖父弯下了腰。她每做出一个动作,用红绳系在她手腕之上的那对银铃就会发出细微的“叮铃”声。
或许是不习惯正坐的原因,向着赤司以及赤司的祖父等人行礼的霜月动作迟缓而奇怪。不过即使如此,鼻尖冻得通红的她仍然没有任何抱怨,在行过礼之后又规规矩矩的正坐在了原地——这对一个正值爱动爱闹时期的七岁的孩子来说并不容易。
“征十郎。”
“是的,祖父。”
放开了祖父的手,赤司也朝着霜月以及霜月身旁的中年男人弯了弯腰。
“初次见面,我是赤司征十郎。以后请多指教。”
用完全不像七岁孩子的口吻寒暄完,赤司很快跟着祖父坐到了榻榻米的垫子上。
大人与大人面对面,两个孩子自然也就面对面的坐到了一起。赤司虽然不用去神社参拜,不过他和他的祖父一样穿着传统的和服裤裙。与身着振袖的霜月面对面坐着的赤司很快就发现了一旁伺候着的下人正用“好可爱~~~”的眼神望着自己和霜月。
(多半是在想我们就像一对日式娃娃吧。)
瞥了一眼在祖父家工作了相当年份、此时对着自己和霜月心花怒放的中年妇女,赤司很快就没把下人们的眼神放在心上。倒是霜月不习惯这么被人看着,缩起肩膀低下头的她羞红了脸。
(意识过头了,对他人的视线。)
见霜月紧紧攒着袖角,把袖角都攒出了皱褶的赤司淡然地转头,向祖父开口:“祖父。”
“什么事,征十郎?”
撇下还在拼命和自己套近乎的中年男人,赤司的祖父慈祥的看向了孙子。
“我们可以去院子里玩吗?”
赤司想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想为霜月解围,自己只是不想再继续听大人之间那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当然可以。”
疼爱的摸了摸孙子的头,赤司的祖父对一旁候着的下人使了个眼神。下人们立刻心灵神会各自行动了起来。下人里身份最高的中年妇女朝着赤司微微弯腰,她负责为赤司以及霜月引路。其他几个较为年轻的下人里有两个人快步来到拉门旁边准备为赤司开门,其他人则是继续安静的站在一旁,随时等候着赤司祖父的吩咐。
“走吧反派你不要抢我主角。”
拉起霜月的手,等跄踉站起的霜月站稳了身体赤司才带着她离开了沉闷的室内。走过长长的回廊,看过一张张低眉顺眼为自己开门或是对自己低头行礼的脸,没有回头去看霜月是什么表情的赤司直到和霜月一起来到庭院之中才放开了霜月的手。
阳光很好。这是一个晴朗的冬天。碗口大的山茶花争奇斗艳的开在庭院一隅,些微的山茶香气飘散在空气之中。
“哇啊啊……”
七岁的小姑娘顿时忘记了先前的种种不安于尴尬,满脸放光的霜月大睁着黑色的双眼来回的四下张望。
“这是……椿?”
在原地转着圈,只为能更好的将四周的美景尽收眼底。霜月那微微飘起的樱色和服袖子一如蝴蝶的翅膀。
“不,这是山茶。”
听到霜月的话,赤司开口纠正霜月。
“山、茶?”
霜月回头,复述了一遍赤司的问题。
“嗯。山茶。”
于是赤司也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
“山茶,嗯,我记住了。”
以灿烂的笑容回应赤司,霜月向前跑去。在一株山茶面前蹲□,霜月伸出了手。她的动作让赤司一瞬间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赤司非常讨厌那些看到美丽的花就下意识的想要据为己有,伸手将花摘下后又不珍惜的人。
“好香~~”
然而,霜月只是用手指轻轻的碰了碰花瓣,接着就倾□体去嗅花上的香气。
“……”
这样的转折不在赤司的意料之中。对于这种自己不常看见的展开,赤司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反应。
不像赤司那样早熟,也没有赤司那样深沉的心思。霜月单纯的开心着,什么都没有思考的在赤司祖父家的院子里打着转。一会儿碰碰树木的枝干,一会儿摸摸花朵润泽的花瓣。
“……你喜欢花吗?”
一旁的赤司忍不住问。
“嗯!喜欢!”
他得到的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的答案。
“霜月的妈妈也最喜欢花!”
银铃“叮铃铃”的响着,璀璨笑着的霜月像是要拥抱什么那样展开了双臂。
“妈妈和花霜月都最喜欢了!”
朴素的语言。毫无矫饰的笑容。
“虽然妈妈现在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霜月还是非常非常的喜欢她!”
倒映在赤司那绯红双眸之中的霜月让赤司觉得十分的耀眼。
霜月家最后一轮名花也凋零了啊……
赤司有听过自己的祖父如此形容霜月母亲的病逝。那个刚毅顽强、老当益壮的祖父那样惋惜的叹息在赤司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风月天唐。
花道名门霜月家从上上代开始每代就只有一个独生女。到了现在唯一的本家血脉就只剩霜月一个人。霜月的母亲已病逝,霜月又还太小不可能挑得起霜月流的大梁。流派的事情已经全部移交给了霜月家的其他远亲,霜月流可说是名存实亡。
霜月的外曾祖母曾是倾倒八方的大美人。而赤司的祖父当年也是倾慕霜月外曾祖母的其中一人。当然这份钦慕是没有结果的,因为赤司的祖父当年还是毛头小子,霜月的外曾祖母则是嫁给了招赘入门的资产家。
这次霜月会被她的亲戚带来赤司家也是因为赤司的祖父有意撮合孙子与初恋之人的后代。让孙子代替自己以弥补自己的终生遗憾。哪知见到霜月赤司的祖父才发现这个女孩普通的令人无法想象她的外曾祖母、曾祖母以及母亲都是各有特色风华绝代的美人。懊恼之下赤司的祖父便故意让霜月和她的亲戚等了许久。
(……)
赤司只有七岁,不过这不代表赤司只有七岁的智商和七岁的思考能力。早已知道前因后果的赤司自然也深知祖父的心思。
(祖父是错的。)
七岁的赤司只能从文字以及艺术的表现手法上理解“恋爱”,从现实的状态理解“婚姻”。无法从感情上理解“恋爱”是怎么一回事,“婚姻”是什么样的东西的赤司直觉的否定起了祖父那关于霜月家最后一轮名花已凋零的话。
可是眼前的霜月确实没有能称得上“名花”的部分。长相普通、头脑简单的她只是个稚拙的普通孩子。
“祖父,请让霜月在这里住上几天吧。”
晚霞满天的时候,陪着霜月在院子里逛了许久的赤司拉着霜月的手来到了祖父的面前。
“征十郎……”
以为平时不怎么亲近他人的孙子是想要一个同年龄的玩伴,赤司的祖父稍微考虑了一下后同意了赤司的请求。
“……好吧。如果只是几天的话。”
严厉的老人睨着孙子,他明白他那聪明的孙子懂得他的意思——霜月可以做赤司几天的临时玩伴,赤司的祖父不希望自己的孙子和霜月有进一步的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