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太料着也是这么个结果,但听孙女说出来,还是安心一些,“今天的事我已经叫大家都封了口了,你出去跟谁也别再提了,唉,三友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向能干,怎么就染上这么个毛病?”
姜老太太见多识广,这人要是沾上脏病,怕是没几年活的了,她猛然想起许三友的妻子翠枝来,那可是她亲自给指的婚,“你说翠枝会不会……”
这夫妻经年未见,久别胜新婚的,姜老太太只觉两眼发黑,“我可怜的闺女……”
翠枝是她喜欢的一个丫头,所以才特意定给了远房侄子,想着就是给她一个好归宿,这下她可把人给坑苦了。
薛琰不认得翠枝,但老婆在家操持家事,男人出去染了身脏病,就够叫人同情的,“那个,奶奶,我这儿有点药,兴许对那个病有用,等翠枝婶子来的,我给她看看。”
这会儿没办法做梅毒血清试验,只有先将人给隔离起来了,好在只有三四周的潜伏期,薛琰空间里又有青霉素,治起来不算太麻烦。
姜老太太骇的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静昭,”
“啊?”
那可是脏病,姜老太太就没见过治好的,多少堂子里的女人最后都是死在这上头了?“你,”
薛琰知道以姜老太太的精明,自己再含糊肯定蒙不过她,“您也知道福音堂其实也是个劝人向善,做善事的地方,只要你信神了,就能得到帮助,所以许多三教九流,看不起病的穷人都会到那里求医,”
薛琰努力叫自己红着脸,“所以里头也有那些女人,其实她们都是苦命人,修女嬷嬷从来没有看轻过她们,我觉得也没有什么,毕竟她们做这些事,都不是自愿的。”
“你这个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姜老太太叹了口气,招手叫薛琰到身边来,“你做好事奶奶不该拦你的,但你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叫人知道你懂这些,不但不会夸奖你,反而会引来许多流言蜚语。”
薛琰点点头,“奶奶我错了,刚才我看出来那三友叔已经病的不轻了,担心他出去之后祸害别人,另外,他在那信口开河的骗您,我指出他的病,他就再也不敢拿瞎话哄您了。”
“三友骗了我?不能够吧?”
姜老太太说的有些底气不足,一个在外头寻花问柳的人,还能信他的话么?“三友从小没了爹娘,许家族里占了他家的地,还要卖他,他跑出来寻到你爷爷,我看他可怜,就叫他去咱们铺子里当学徒……”
“奶奶,人总是会变的,他说大哥参加什么诗社集会的,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轮流做庄而且大摆筵席,如果那样,家境贫寒的子弟怎么办?还有什么保护费的,京都就是不是咱们华夏地界了?您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时候见有人敢挨家挨户收保住费的?大哥住的地方,连这点保障都没有?”
姜老太太哪会不明白这个,可越是明白,她的心越凉,“你大哥,”竟然把许三友给收买了。
薛琰跟姜老太太拆穿许三友的谎话就够了,并不打算多说许静安的坏话,“就是不知道许三友在京都认识的是什么女人,还有我大哥,是不是也叫他给带坏了。”
“对,”一想到唯一的孙子,姜老太太两眼发黑,她再恨再嫌,许静安也是她的亲孙子,姜老太太哪能不爱呢?可要是有个万一,“静昭,你看你大哥有没有……”
薛琰拍拍姜老太太的胳膊安抚她的情绪,“这个病真得上了,三四周就开始发作了,我看许三友的情景,怕是时候不短了,大哥应该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明天,不,就现在,把你大哥叫过来,你给他也看看,真没事我才能放心啊!”
姜老太太心都要操碎了,“这是做什么孽啊,我就不该信你大哥的话,送他去京都念书!”
这事怎么能怪姜老太太?“奶奶您不能这么想,去京都的人多了,再说许三友的事,大哥未必知道,还有,他一月才多少月钱?经得起吃喝嫖?未必就没有从大哥那边挖的呢,这个您可得查清楚了,您一片善心,再不能喂给刁奴了!”
“你说的没错儿,”姜老太太一边吩咐人去叫许静安,一边冲李妈妈道,“许三友那边别给他送饭,叫他饿上几顿好好想想自己都做过什么?!”
……
许静安被人带到正院儿,一路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虽然他已经拿女人把许三友给收买了,但姜老太太有多精明他也是心里有数,这万一叫她问出什么来……
“奶奶,”
看着一身西装的孙子,姜老太太心里发疼,眼眶不由红了,她一指屋檐下的凳子,“你坐下,静昭,”
薛琰再次戴好口罩跟手套,走到许静安跟前,“把上衣脱了。”
“啊,静昭,你这是干什么?对了,刚才你是不是跟乐棠说什么了?”
他侧身看着许静昭,“你是不是又打扮成这样吓他了?我跟你说,他可是顾家三少爷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被整个顾家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比千金小姐还养的娇呢,你可不要吓着他了。”
刚才他看见顾乐棠跑回去一头就扎到屋里死活不肯出来了,那脸红的都不能看了,肯定是叫薛琰吓着了,“我跟你说,我可是在帮你呢,别说咱们洛平这种小地方了,就是整个京都,比他好的夫婿都难寻!”
“你闭嘴吧,”薛琰一把扯开许静安的衬衣领子,狠狠在他淋巴结位置摁了几下,“快把上衣脱了我看下,别说奶奶发话。”
“来,张嘴,”
许静安偷看了姜老太太一眼,见她黑着脸一声不吭的瞪着自己,心里先怯了,也不敢再跟薛琰掰扯,懵懵懂懂地照着薛琰的吩咐把衬衫脱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琰仔细的帮许静安查完,冲姜老太太点点头,“应该没什么事的。”
“阿弥陀佛,”从不信鬼神的姜老太太双手合什念了句经,冲到许静安身边照着他劈头盖脸的一通好打,“我打死你个小孽障!”
许三友在京都做下那等事,姜老太太不相信许静安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姜老太太虽然为人严厉些,生气的时候说话也不好听,但从来不动手的,这么暴起打人还是头一回,许静安被姜老太太的样子吓的连躲都不敢躲了,“奶奶,奶奶您轻点,静昭,到底出什么事啦?!”
“哎哟!”
薛琰等姜老太太的气出的差不多了,才过来扶姜老太太坐下,“大哥你也别生气,奶奶也是叫许三友给气狠了,这会儿已经叫人把他关后头黑屋里去了,连他的家人,也叫人去喊了,大哥,奶奶全都知道了,她把你叫过来,你可不能说瞎话骗她。”
什么?许三友被关起来了?还累及家人?奶奶全都知道了?
许静安也顾不得疼了,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奶奶,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姜老太太被许静安的突然一跪吓了一跳,“不敢了?你还有不敢的时候?”
她拍了拍桌上的账本,“你给我老实交代。”
自己奶奶,强!
许静安说来说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罪状,不过就是怕人家觉得他是小地方来的看轻他,所以就格外的显摆,请客必要在大饭店,时不时的还要请人出去游玩,穿戴必须是洋装,还得是定制的,薛琰的目光落在他腕上的那只表上,呵呵,江诗丹顿,这东西要是留到她那个时代,能抵套房了吧?
姜老太太已经气的浑身哆嗦了,她“啪”的一拍红木八仙桌,“就这么着,你一年花出去了几万大洋?!”
“你哄憨子呢!?”
几万?
薛琰也被吓了一跳,脑子里迅速算着能抵现在多少钱。
许静安也被吓了一跳,他膝行几步,“奶奶您不知道,京都居大不易啊,而且我为了省租公寓的钱,就叫许三友帮着寻了间小公馆,想着自己住自己在家里吃,还能节省些。”
小公馆?薛琰脱口而出,“那不是比公寓更贵?”当她啥也不懂呢?
这死丫头,不但不帮他说话,还处处拆台,“虽然住上比公寓贵一些,但地方更大,也舒服些,因为是要长住,我一次交够了一年的租金,又添了家具,所以今年的开销才会大了许多,以后再不会有额外的支出了,”
见姜老太太不吭声,许静安以为她听进去了,“奶奶,我也是有苦衷的,现在京都时兴办酒会,开沙龙派对,人家请了我去,事后咱们不得还席,又总不能一直请人去饭店吧?有个自己的公馆,也便宜些。”
他抬起头,“奶奶您不知道,我已经结交了许多对咱们许家将来有用的人,以后有了他们的照拂,我肯定能在ZF里寻到一官半职,咱们许家到底是个商户,虽然现在并不丢人,但无权无势终是要看人脸色,就像咱们现在,不得处处看着西北军姓马的脸色过日子?等我毕业之后谋到了官职,再借着京都贵人相助,大展宏图,到那个时候,咱们许家在洛平,不,在整个平南,谁的脸色也不用看了!”
呵,瞧这雄心壮志,听着倒是挺吓人的。
薛琰似乎对许静安所谓的沙龙挺有兴趣的,“大哥,那个沙龙我也听学校的教授讲过,说沙龙里必要有一位美丽风趣的女主人,才会令整个沙龙妙趣横生,是不是这样?”
女主人?姜老太太眉头一动,小公馆,在家吃饭,谁来照顾他的起居?她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孙子,“你跟许三友一样,养了一个堂子里出来的女人?”
许静安脸色一白,没想这个老太太都知道了,“奶奶不要这么说碧琼,那样的命运并不是她的选择,碧琼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要不是家里败落了,也不会沦落到书寓里去,她对我是真心的。”
“哈!”姜老太太仰天大笑,“真心?婊/子跟你讲真心?”
“奶奶,您不要这么说碧琼,我次本来我是想带她回来给您磕头的,但她知道自己身份见不得人,也料到您不会接纳她,苦苦哀求我,愿意留在京都无名无分伺候我,”许静安听不得人说碧琼,即使自己的亲奶奶也一样。
“所以为了拉拢许三友,你那个‘真心’的碧琼,也给他寻了个‘真心人’?”姜老太太跟看傻子一样看着许静安。问道。
事已至此,许静安也不瞒着了,“三友叔只身在外,他照顾我,谁来照顾他?碧琼觉得他可怜,就把以前书寓里一个姐姐叫兰香的说给三友叔了,平时外头的事用三友叔帮我张罗,家里头有碧琼打理,”
真有本事!
姜老太太痛心疾首的看着孙子,现在才知道,让他去京都是她做的最错的决定,“行了,我知道了,来人,把大少爷送回他院子里,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把他放出来!也不许他见大太太!”
“奶奶,奶奶我知道错了,我也认罚,可现在咱们府里住着有乐棠在呢,我怎么能不陪着他?奶奶您不知道,乐棠刚到洛平,张道尹就请他过去做客呢,您把我关起来,不是得罪了张大人?”许静安振振有辞道。
没想到顾乐棠那小子还成了许静安的护身符了,薛琰想说那就叫顾乐棠直接搬到张道尹的官署里去,但看姜老太太的神色,知道她犹豫了。
“奶奶,就算是为了咱们许家,这时候得罪才上任的张道尹也不是明智的做法,他可是武大帅的心腹,不然也不会来洛平做道尹了,您别忘了,武大帅可是叫平南公署从郑原搬到洛来呢!”
许静安一心仕途,自然极为关心时事政务,“马旅长虽然跟许家关系深厚,可他到底人在咸阳……”
姜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许静安的心思,但他说的又有几分道理,就算不是为了顾乐棠,许静安作为许家的长孙,从京都回来了,也是要往官署里拜望一下张道尹的,何况现在又有顾乐棠这么好的梯子。
“哼,那个姓武的,原本看着是个人物,可是去年郑原多少人死在他手里啊!”姜老太太神色黯然,“你起来吧,今天的账我给你记着,我告诉你,你那京都小公馆里住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回去你就赶紧把人给我卖了!”
见许静安不吭声,姜老太太道,“你知道刚才为什么静昭要帮你检查?许三友从京都染了脏病回来!身上都长疮了!”
许三友身上的疮许静安也见过的,碧琼还给过兰香钱叫她带着许三友看病去,兰香回来说只是碰着了脏东西,拿了西洋药来涂就会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他们找西洋大夫看过的!”
这会儿姜老太太已经可以肯定,这病恐怕是那个兰香传给许三友的,万幸那个碧琼没染上,不然自己只有给孙子收尸的命了。
“堂子里的女人,死在这上头的不知凡几,你要是不信,我叫人带你去小北街见识见识?”姜老太太冷笑一声,自己这个孙子还是太纯的都蠢了,才会被个女人给坑了。
许静安低下头,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多嘴了,同时心里也在庆幸这次没带碧琼回来,不然就凭奶奶的狠劲,非把碧琼给卖了不可!
一出大戏就这么结束了,薛琰意兴阑珊的站起身,“奶奶,天不早了,我叫厨上送饭过来吧,”
她看了一眼许静安,“大哥也在这一道儿吃吧。”
许静安脑子里乱轰轰的,更不敢在姜老太太这里多留,“不了,我回自己院子吧,不知道娘把松竹轩收拾出来了没有,乐棠说想自己住。”
“你放心吧,大伯娘已经把这件事交给我娘办去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薛琰冷笑一声,“大哥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