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暗暗之中有通气似的,大齐与西番的军队在一个雪夜过后晴朗的天气里对峙于湘河的上游。
湘河已被冰雪覆盖,在那上面行走都完全无事。
白雪皑皑,两方军队黑压压,由那上空来看,岂是惊心动魄那么简单。
西番的队伍最当先,一个一身银色铠甲的人十分惹眼,在一片黑压压之中,他是最亮眼的。
两方主将果然都换了人,这是最后的了结。
不过,对于丰离来说,了结的是各种恩怨。但对于对方,似乎只是了结两国之间的恩怨。
虎豹军营地,因为大军都离开了,所以守在这里的是骁骑营。
毕竟这里有更需要保护的人,他们格外警惕,不敢有片刻疏忽。
大帐里,从大部队离开后,元初寒便一直坐在这里,心头诸多的不安。
担心的是丰离会受伤,又觉得苏晏现在已经忘记了和她之间的任何事,丰离一心要杀他,估计他也会很莫名其妙。
不过若是要丰离就此饶了他,那也是不可能的,不管苏晏是否忘记,丰离都不会放过他。
香附从外面挖了一盆雪回来,哄着丰芷印,俩人坐在盆两侧正在玩雪。
柳蝶则坐在另一侧,不时的看一眼元初寒,因为知道她心里定然不平静。
动手倒了一杯茶推到元初寒面前,“夫人,别担心,主子不会有事的。”
看向柳蝶,元初寒叹口气,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安心。
“刀剑无眼,对手强悍,不担心才怪。我看啊,我还是去医帐等着吧,在那儿我比较安心。”元初寒叹口气,最起码在那儿她能安心些。
“夫人,您的紧张已经影响少爷了。”那边丰芷印捧着雪一边盯着元初寒瞧。她不笑,可能在他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生气。
尽管淘气,可是元初寒生气他也是害怕的。
看向那小小人儿,元初寒弯起红唇,“玩你的吧,不关你的事儿。”
闻言,丰芷印似乎放心了,继续低头摆弄盆里已经快全部融化的雪。
长长地舒口气,元初寒站起身,“你们在这儿陪他吧,我去医帐。”坐在这里干等着,她会急死。
俩人无法,只得看着元初寒离开。
要说不担忧是不可能的,战场不是做游戏的地方,一旦开战,诸多人都逃不过丧命。
不过,有些恩怨必须了结,否则,这辈子心里都会不舒服。
医帐里,药味儿中掺杂着丝丝血味儿,但是这种味道却能让元初寒稍稍安心些。
医帐里的军医正在准备伤药,因为前线在打仗,势必有受伤的。及时准备好,也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元初寒也跟着准备,抓药材,然后一份一份的递给小学徒,他们负责碾碎。
蓦地,有人从医帐外急急的闯进来,元初寒立即转过身去看,两个兵士抬着一个受伤的兵士进了医帐,这是前线队伍中的后备。准确的来说是虎豹军中的新兵,上战场主要是负责运送伤兵。
不是丰离,元初寒吊起的心落下来了些,看着那兵士受伤的大腿,鲜红的血还在往外流。
几步走过去,拿过银针先止血,之后抬头看向那两个兵士,“王爷怎么样了?”
“回王妃,小的们在后方,看不见。”俩人摇头,在最前方的情况,他们怎么可能看得见。
点点头,“好,你们去吧。”丰离定是要找苏晏单打独斗。
两个兵士快速离开,元初寒与另两个军医合作为受伤的兵士缝合。
不过,受伤的绝不止这一个,陆陆续续有伤兵送回来,受伤的程度各不一。
但只要被送回来就说明还可医治,因为没有医治希望的会直接被放弃,根本不会浪费人力往大营送。
一个从大腿折断的兵士被送回来,那痛叫声几乎贯穿所有人的耳膜。
此时此刻才能意识到战争的残酷,出去的时候是个完完整整的人,而现在却即将要失去一条腿。
元初寒快步奔过去,先行止痛,否则一会儿处理他的腿,他会更受不了。
所幸之前送到军营不少的成品药,而麻药也在其中,对于外伤诸多的军营来说,麻药绝对是良药。
以银针沾取麻药,学徒站在一边帮忙,大家身上的白大褂沾满了血,恍若浴血一般。
银针止痛,见效很快,受伤的兵士不再惨叫,不过对于自己可能保不住的腿却极其惊恐慌张。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谁也不想失去自己躯体的一部分。
他清醒,大夫根本没办法医治,元初寒当机立断,直接在他胸口扎了一针,之后他便睡过去了。
“这腿,怕是保不住了。”老军医查看,将破碎的裤子剪开,大腿那处的骨头已明显折断。
元初寒按了按,然后点头,“保不住了。”为了保住他的命,所以只能截肢。
学徒在旁边立即拿器械,尽管看起来很残忍,但是能保住命就是幸运的。
再次用些剂量的麻药,让他彻底感觉不到疼痛,这边也开始进行截肢。
这个时代,截肢其实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过好在军中的军医都很有经验。
元初寒几分看不下去,尽管她也是大夫,但是这种截肢的事情她还从来没做过。
由此,她心里更几分不安,这战场绝对要比想象中的更残酷。
医帐里如火如荼,时间在这里好似已经成了奢侈品,根本不够用。
伤兵不断的被送回来,整个医帐里痛呼声连天。
元初寒两手都是血,尽管不断的清洗,可是指头都是红色的。
正在给一个伤兵的腹部进行缝合,从帐外走进来的柳蝶快步奔到她身边,“夫人,主子回来了。背部受了伤,您回去给看看吧。”
手上一顿,元初寒扭头看向柳蝶,“伤势如何?”
柳蝶摇头,“只看见有血,主子他拒绝脱衣服让属下们查看。”所以,这才来找元初寒。
“兵马回营了?”丰离回来了,大部队估计也回来了。
“嗯。”柳蝶帮忙拿起剪刀将线剪断,那边小学徒立即过来上药包扎。
元初寒简单的洗手,之后与柳蝶快速的离开医帐,冷空气迎面而来,将沾在她身上的血瞬间冰冻。
小跑的回到主帐,帐中,不止丰离,还有司徒律以及他手下的副将。
丰离坐在右侧的大椅上,他脸色很难看,只需一看,元初寒就知道他的目的没达成,没能杀了苏晏。
“你伤哪儿了,我看看。”走过来,元初寒扶着他的肩膀查看他后背。
丰离深吸口气,“我没事。”
“还说没事,伤口这么长。”右侧肩背的衣服破开,血沾湿了四周的衣服,黏糊糊的。
“王爷,您先处理伤口吧,一会儿再谈不迟。”司徒律看起来完好,刚硬的脸庞也是几分冷凝。
扫了一眼司徒律,元初寒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以至于这两个人的脸色都这么不好。
“走,我给你好好处理一下。”抓着他的手,元初寒硬生生的将他拽起来。这整个大营,也只有她敢这么做。
丰离拗不过她,最后只得起身离开主帐。
冷空气迎面而来,元初寒抓着他的手快步走,丰离一步一步,幽深的双眸恍若冰雪。
“看你的脸色,是不是根本就没伤着苏晏啊?”可元初寒却觉得只要他没如同医帐里的那些人那般,就已经很幸运了。
“险些就剁掉了他的手。”丰离冷声,可见还是很忿恨,就差那么一点点。
元初寒确实没想到,看了一眼他,然后摇头不解,“这样你还不满意?杀了他不容易的。”苏晏若是想杀就能杀,他也就不是苏晏了。
丰离不语,他就是想杀了他。
走进帐里,元初寒推着他坐下,随后将身上血污的白大褂脱下来。
“真的,你在我心里已经很厉害了。我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强的男人了。”剪开他的衣服,元初寒一边轻声说着,软声软语,很容易的就消减了丰离心里的怒火。
“真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丰离低声道。
抿唇,元初寒剪开他的衣服一边查看伤口,一边重重点头,“真的。”
“不过,仍旧被他刺了一剑。”对此,丰离很是不愉。
“可是你更厉害,差点将他的手剁下来。”丰离不会吹嘘,真正的情况只会比他说的更严重。
“算他走运。”丰离是抱着必杀他的心,只可惜让他躲过去了。
将他伤口四周的血迹擦掉,元初寒一边道:“那这眼下的战况是如何呢?”不知道战况到底是怎样。
“苏晏受伤,便退兵了。”丰离冷声,这边也因为他负伤同时退兵,否则还能像追赶丧家之犬一样的追赶他们。
“这么说,还得打下去。”一副不死不休的阵势,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嗯。”丰离自是觉得不能就此停战。
“好吧,可是你还打算上战场?那时不是说过么,这一战结束,咱们就离开。”用上麻药,缝合,元初寒一边叹道。
这边关,她是真的不想呆在这儿。
丰离略迟疑,下一刻点头,“好。”她不喜欢在这儿,那么就离开。
“那太好了,王爷大人这么善解人意,我就给你缝的漂亮点儿。”恍若说绣花,元初寒的开心可见一斑。
“再漂亮也是伤疤,你数数我身上至今为止有多少伤疤了?”而且都是元初寒给缝合的,她的手艺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很多,不过我喜欢。”低头,在他另一侧肩膀的伤疤上亲了一口,响亮的很。
如此,似乎很得丰离的意,薄唇微弯,“不是你曾说过,有伤疤的男人才像男人。”
“切,多少年前的话了你还记得。王爷大人本来就很男人,全身上下透着男人味儿。”那时是她说司徒律,他听后很不愉快。
“算你有眼力。”丰离脸色柔和许多,她这种吹捧他还是很爱听的。
“好啦,缝合好了。你别乱动,我给你擦点药。”很利落,元初寒这几天给无数个人缝合过,现在缝合的技术相当之不错。
擦药,然后拿着纱布一下一下绕过丰离的肩膀,光荣负伤,看起来倒是弱了几分。
“你看我的白大褂上都是血,这几天,我每天都在这药堆里转悠。咱们离开这儿,我就调派一些大夫先过来,不然这里的军医不够用。”扔到一边的白大褂,上面都是血,她看着也很嫌恶。
“前线重地,很正常。”穿上干净的袍子,丰离看起来好像没受伤一样,动作很自如。
“哼,所以我还是觉得不打仗才好。”走过去帮他穿,元初寒一边冷哼。
估计军中的所有人都不想打仗,可是却又没办法,不得不打。
看着元初寒,丰离几不可微的眯起眸子,“除非他们先停战。”否则,没得谈。
元初寒不可置否,估计苏晏也是这样想的。
“不管了,爱打就打吧,咱们走。”她会给予虎豹军绝对的支持,但是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抬起左手,丰离摸了摸她的脸,“好。”
看着他,元初寒长叹口气,随后投进他怀中抱住他的腰,“这冰天雪地的,以后再也不来了。咱们回南方,找个永远都春暖花开的地方过一辈子。”
“嗯。”抚着她的长发,丰离轻声答应。
闭上眼睛,元初寒深深地呼吸,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她才觉得如此踏实。
此次大战,两国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且主将均受伤,这种情况难得一见。
西番的情况暂时不了解,不过根据他们减少的探子来看,苏晏应该伤的挺重。
虎豹军伤患也很多,但大多数都是轻伤,如若平时训练不济,这时候定然不是受些轻伤那么简单。由此可见虎豹军平时的操练是什么情况,纪律严明,又训练刻苦,不是说说而已。
协助军医将所有的伤兵伤处处理好,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丰离掐准了时间来医帐接她,离开医帐,元初寒便钻进了他的怀中。
披着狐裘披风,轻易的将她罩在其中,丰离用左手搂着她,一边几分嫌恶道:“一身的血味儿。”
撇嘴,元初寒更往他怀里凑,“那快好好闻闻,一会儿我洗澡你可就闻不着了。”
丰离仰头躲,一边搂紧她的腰让她不要乱动,“淘气。我受伤了,你怎么还这么淘?”
“别扮可怜,你自己硬撑着表现自己没事儿,我也就当做你没事呗。”他能硬撑,元初寒也是佩服。麻药的劲儿过了,就会很疼,他居然表现的一点事儿都没有,这也是一项需要天长日久练习的功夫。
“舌灿如花,幸亏你不是男人。”若是入朝为官,定是一代弄臣。
“切,又开始惦记你那破朝廷。”不爱听,什么事儿他都能联想到朝廷去。
丰离笑,偌大的朝廷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打算离开,不过事先还得与司徒律说一声,这个朋友,元初寒觉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收获之一。
开始时谁也没想到她会和他做朋友,那时他的身上看起来有很多的戾气,现在想来皆是因为梅家。脱离了梅家,他也变了,只有家国天下,边关安宁。、
兵士雪地里操练,如此冷的天气里,所有人都热气腾腾,因为流汗。
元初寒抱着裹得像粽子似的丰芷印远远地看着,小小人儿也很是好奇的样子,一直盯着那边‘冒烟儿’的人,眼睛睁得大大的。
“好玩儿么?喜欢的话你也过去跟着练练,你也会身上‘冒烟儿’。”轻声说着,元初寒逗弄着怀中的小人儿。
丰芷印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只露出一张小脸儿来。闻言,直接摇头,虽然不说话,但大人说的话他都明白。
轻笑,元初寒也摇头,“你这样的徒弟,到时会把司徒气死。你也得受苦,这么懒惰。”依司徒律的脾气,会很严厉的惩治他的懒惰。
丰芷印瘪了瘪嘴,虽然什么话都不说,可是他明白的很。
俩人站在这里许久,那边查看兵将训练的司徒律才看到他们。
快步走过来,他穿的很少,可是看起来他一点都不冷。
弯起眼睛,元初寒笑看着他,“这大冷天的,你们要一直这样?”那边冒着热气,活像开锅了一样。
“日常操练,风雨无阻。”便是天上下刀子,也不能停。
元初寒几不可微的点头,“怪不得你的虎豹军能威震天下,名字果然不是白来的。瞧我儿子,都看的傻眼了。”掂了掂怀里的小小人儿,因为司徒律的到来,他几分‘萎靡’。
看了丰芷印一眼,司徒律的脸庞倒是柔和了几分,“害怕了?”
元初寒扭头看向怀里的小人儿,他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的样子,又好像听不懂司徒律的话。
“别装了,知道你能听懂。怕了就说话,但是我们肯定会嘲笑你。”元初寒很坑人,这种话根本就是让人无法说害怕两个字。
丰芷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他根本不能说害怕。
“看吧,我儿子还是很勇敢的。”元初寒满意,司徒律却几分无言,原来她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抬手,司徒律摸了摸丰芷印套在手套里的小手儿,“你们决定何时启程了么?”他们要走,司徒律自然知道。
“就是来跟你说这事儿的,现在他们在整理,明天就启程。”微微仰头看着他,元初寒一边弯着眼睛道。
“嗯,已经新年了,拖沓了很久。待得你们离开北方,大概就已经春天了。”这北方春天来的也晚,司徒律已经习惯了。
“是啊,又一年了,我儿子已经三岁了。”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没想到时间如梭,过去的这么快。
“往后无事,也离这北方远一些。”司徒律觉得,这北方的人贪心不足,以后势必会卷土重来。
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看着司徒律,半晌后元初寒叹口气,“以后苏晏都不会再出现我的眼前了,他吃了忘情丹药,估摸着现在也记不得我是谁了。那天在战场上,你就没觉得他奇怪?”尽管元初寒没见到,但是也猜得到。对于丰离的必杀之心,他定然也有些莫名其妙。
司徒律几不可微的扬眉,然后摇头,“没。他与王爷一样,看见了对方之后,眼睛便不再望别处。”以至于他想找机会与苏晏交手都没找到。
元初寒蹙眉,“真的?看来他们俩的仇,果然不是吃了忘情丹就能了结的。”不记得她,可是还会记得与丰离的恩怨,苏晏的脑袋里可能有一点点空,不过依据他那个性子,估摸着也不会在意了。
“他真的吃了忘情丹药?”司徒律没想到苏晏会如此决绝,需要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放手。
“嗯。”点点头,元初寒现在想起来也是觉得很震撼,这就是苏晏。
“如果他真的吃了,倒也是好事。”起码这样他不会再没完没了的骚扰元初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