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插在荒野与天幕之间的草甸上,锋刃明亮得像是一泓秋水,缠在剑柄上印有新月徽记的白色系带在和风中折转,如同记忆中微微摇摆着。
睿智而深邃眼睛微微眯着,饶有兴趣看着天地之间的视界变成杏仁状宽广,白色的斗篷加在他身上,斗篷之下一双粗粝的大手驻着黑沉沉的剑鞘。他昂然立着,宛若雄狮。
“王,时间已经晚了。”
“克伦特尔,你猜我在看什么?”老人笑了一下,回过头来平静地问道。
“越过这片草原,再向前,再向前,埃鲁因的国土。”
“埃鲁因,那是我们赌上生命也要守护的土地。但我看的是我的剑,克伦特尔。”老人收回视线,那剑在孤野中显得独特的修长,但却支撑起一方天地。
“您的剑?”
“我在想,千百年之后,还有人拿起这把剑,拭去其上的尘埃,记起我们的誓言么?我们的后人,是否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你说,埃鲁因会长久的存在下去么?”
“埃鲁因会长久的存在下去,陛下。”
“但时光荏苒,若有一日我们的后人忘记了今时的诺言呢?克鲁兹人亦有过先古的光辉,可他们早已不再重拾起那一切,或许也有那么一日,埃鲁因人亦会如此。”
“陛下。”
“我要的不是埃鲁因,克伦特尔。”
灰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云影,柔顺的灰发贴在眼角的皱纹边上,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太过沉重的印记,老人感到自己心中的火焰正一点点燃烧到尽头,但这一刻,仿佛又重新焕发出光彩。
他看过太多战火,看过太多苦难,看过太多亲近的人牺牲在这片土地上;他闭上眼睛,昔日的画面就像一幅金色的画卷,仿佛还是在那个夕阳之下的黄昏,他们第一次离开了克鲁兹的疆土。
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的要不是埃鲁因,克伦特尔——而是寄托于这片土地上的灵魂与信念,我要这声音永远传递下去,我要属于埃鲁因的反抗与追求不会被遗忘,我要它的贵族永远记得他们的职责——”
“克伦特尔。”
“你记住——倘若有一天,埃鲁因人真的遗忘了这一切,那么这柄剑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不再庇佑这个国家。”
那么这柄剑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陛下,埃鲁因人真的遗忘了这一切。”
“才不过过了两百年。”
“这片土地就不再承载着那无暇的理想了——”
但是今天,那剑又回来了。
克伦特尔眼中那剑正散发着无穷无尽金色的光芒,它在那个女孩手中颤动着,仿佛又获得了新生一般,兴奋地战栗着,随时会脱匣而出。
克伦特尔忽然感到自己的泪止不住的涌出,虽然它早已不会泪流。
但那是心中的泪。
陛下,你看到了吗,还有人拿起这把剑,拭去其上的尘埃,记起我们的誓言。因此它又感受到了那种信念,被人遗忘了长达数个世纪之久之后,那面光辉的旗帜又回到了埃鲁因。
布兰多也看着芙雷娅手中的狮子剑。
那一刻他听到了剑的声音——仿佛山崩海啸,仿佛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回荡着、述说着,他仿佛看到了那光辉的年代,看到了孤寂的荒野之中那两个被拉长的身影。
剑在应誓——
埃鲁因会长久的存在下去么?
埃鲁因会长久的存在下去的,陛下。
“发生了什么事,芙雷娅?”尼玫西丝大声问道。
所有人都被芙雷娅剑上忽然发出的强烈光芒惊呆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芙雷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中震颤的剑,它仿佛活过来了,正在与某种东西发生着呼应:“它,它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整个安培瑟尔都震荡了起来——
福斯特状若疯狂地冲出了帐篷,整个白狮军团的指挥所都正笼罩在巨大的嗡嗡声之下,营地之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抬起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营地正中央。
那面巨大的白狮战旗正在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战旗矗立于风雨之中,旗帜之上的那头白狮这一刻仿佛复活过来,张牙露爪。
“光辉之旗……”福斯特忽然呆住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向西边。
白狮军团第四纵队骑士长卡伦也正看着相同的方向,风雨之中,一支他从未见过的军队正缓缓穿过雨幕,来到他的面前。
雨中似有歌声。
‘我在此剑前立下誓言——’
‘我立誓带领我的子民——带领他们远离杀戮与纷争,远离贵族的傲慢与贪婪。’
‘我立誓不再重复这冷血的错误,我必将让新生王国的贵族谨遵骑士的精神——公正且严明,正直且勇敢,仁慈且宽和。’
‘我立下誓言,今日如此,****皆然。’
银色的精灵头盔,沐浴在雨中,肩头上的白狮,仿佛是从传说之中走出来。手中剑长五尺,宽一掌,护手上有狮心印记,身披重甲,下覆鳞裙,唱誓而行。
此时此刻,传说与现实重叠了。
从大雨中缓缓行出的军队,一瞬间就击中了所有白狮军团士兵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仿佛是从某个历史鲜明的光辉故事之中迤逦走出,甚至还带着童话故事之中那种神秘、魔幻的气息,那只传说之中才存在的军队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他们的前辈。
他们的历史。
他们的骄傲。
白狮军团禁卫战团。
但现在是他们的敌人了——
因而他们终究违背了他们的誓言,他们自诩继承于埃克先君的光辉,这一刻也要洗褪俱尽,那只传说之中的军队,现在要来除下他们头上的桂冠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是他们无数遍从故事中听说的,陪伴他们长大的,坚定他们信念的——传说。虽然那只白狮军团默默行在雨中,不过半个中队。白狮军团之中无一不是老兵,只消看一眼,就能算出对方的人数。
四十五个。
但那又如何?
卡伦骑士觉得自己手心中都是冷汗,他自从成为骑士以来,从未有一刻如今日般还未直面对手,就已消去了持剑的勇气。但军人的荣誉不允许他弃剑投降,何况那种茫然的惶恐只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